碰上这种电影，观众心里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不对劲儿的是哪儿，然后就理解为自己没看懂。其实，您不是看不懂，而是看懂了却不愿意相信。换句话说，你看着不习惯。

观众看不惯，是因为，《第十一回》讲故事的目标，和我们平时看的电影不一样。

故事要前进，前进就要有目标，没有目标的故事就会迷失方向。

电影中，春夏和大鹏一边亲密一边谈戏。这一段看似是一对狗男女在瞎扯，其实他们争论的是戏剧的战略目标。

春夏的目标是人物，大鹏的目标是事件。

春夏表达得很直白，她想知道，她扮演的角色是怎样的人。她问大鹏，一个女人为什么大白天脱裤子，跟一个男人，在拖拉机底下干哪种事。

大鹏这个角色也很直白。一个老实人非要干不老实的事。结果让人从嗓子眼儿，一眼看到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只要他开始拽文，就是想故作高深，来掩饰自己的浅薄。

他的目标是恶俗的。他弯弯绕绕，就是想告诉春夏，人物啥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案件越诡异越好，人物越淫猥越棒。故事只要足够怪诞，足够哗众取宠。那么，我这个导演说她是个什么人，她就得是个什么人。

春夏探究的是，人性中的什么东西，让一个普通女人，在特定条件下做出违抗公序良俗的事。春夏刨析的是人性。戏剧是侍弄人性的艺术。

大鹏追求的是博出位，他追求的是刺激观众的神经。为了让戏剧的荒诞变得合理，她把一个普通妇人塑造成荡妇。大鹏追求的是透支艺术，换取功利。

那陈建斌的目标是什么？

表面上，这部电影的目标，是揭露拖拉机杀人案的真相。

《第十一回》中最过瘾的就是这个次情节。借由拖拉机杀人事件的话剧，挖掘历史中的真相。

话剧团的新戏，从高调开练，到停排整顿，最后艰难上演，编排过程一波三折。

由这一部戏牵扯出大大小小的矛盾冲突，从剧团外部浸润到剧团内部，甚至升华到政治高度，挖掘到人格的深度。

这个次情节是这部电影的动力电池，其能量推动春夏透过历史，探究真相。

揭露案件真相，为的是塑造一个完美的“好人”，老马。

小金未婚先孕推动老马跟剧团纠缠，老马的纠缠又推动话剧逐渐接近真相。老马和话剧团的纠缠导致网络视频疯传。话剧开演，视频疯传，养女刁难，这三重压力，又促使老马做出极端选择，抹杀自我。在极端条件下，老马的极端选择，揭示出老马的本质，一个“好人”。

邻居大爷的一句，你马叔是好人呐。这是一句令人汗毛倒竖的赞美。

我相信，夸奖别人是好人的人里，大部分也要求自己做同样的好人。

但是，有一部分且肯定有一部分人。他们夸赞别人是好人时，这些人心里却在嘲笑这个“好人”。他们把“好人”这个称号，当作挂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鼓励别人舍弃自我，为他们服务。

老马这个“好人”，他如今能为了养女的认同，把自己销户。当年他就能为了舆论的认同，扛下杀人偿命的后果。

老马从电影开始时，看起来没有自我，到电影结束时，观众才发现，他是真的没有自我。

世俗中的我们，多多少少都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纯粹的“好人”。因此，走进影厅，我们对老马的品质是有所怀疑的。可到了电影结束时，我们信了，至少这部电影里的有这么一号，我们信了。

这就是《第十一回》的战略目标，我们通常看的电影，变化，发生在人物周围，或者人物内心。但是《第十一回》的人物弧光，却闪现在观众身上。

变化是戏剧的本质。

《第十一回》想要问观众的是，这么一个真好人，您觉得可笑不可笑，笑过之后，您觉得可悲不可悲。可悲之后，老马一家还要像电影开头一样，照常生活，区别就是，原来，只有老马顶着杀人犯的枕头，如今老金和小金每个人的肚子上，都顶着个枕头。即便如此，他们除了照常生活，别无选择。可悲之后，你说可怕不可怕。

这个笑话有毒，笑到让人胆寒。

文/逐年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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