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分析,对黛玉宝钗探春的思考,及疑似谶语(七)_坚持原则_投鼠忌器_小事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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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探春

还是先从第四十回她的屋子说起,她屋子里的东西处处体现着一个“大”字,这反映了探春为人大气,文中说她“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表现了她内心透亮。相对黛玉和宝钗,显然探春在个人追求方面,内心是最丰富的,而身为女子这一切最终都无法实现(只针对贾府或者说书里叙述到的事情来说),这便是探春最大的悲哀。然而探春最终的命运是远嫁成为王妃,这虽然是一种骨肉分离的悲剧,但飞鸟长大必要离巢,对于探春本人来说这未必就是不好的事情。

《分骨肉》曲中“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探春虽然对骨肉分离也感到悲伤,但我从这曲中感受到探春对自己的离家远去似乎并不感到哀伤。第五十五回探春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所以我觉得探春的远嫁在贾府之人和读者看来也许是悲剧,但在她自己却未必是,反而还很可能是一种新生。因为她身上没有宝钗所恪守的女子“本分”,这反而是一种优势。

宝钗是古代女君子的典范,但她的许多观念确实已经不适合于现代社会的理念了,反观探春则似乎更适合于现代,特别是女权主义崛起的现在,这也是现在许多优秀女性喜欢探春的原因。

(1)公正不无私

如果在这里仔细地解读探春这个人物,我觉得可能十万字都打不住了,更何况我对这一人物的认识也比较浅薄,所以我决定只说我认为到的她的问题所在。至于探春这个人物的优点及作者设计这一人物的意义等,我推荐欧丽娟老师的讲课视频。探春这个人物在众多红学家的研究中都是比较边缘化的,我看过的研究里只有欧丽娟老师是特别重视了这一人物,她人物论中对于探春的讲解也是众多红学家里面讲得最好的。但是我并不认同欧老师对探春的一些总体评价,比如“公平无私”,而我只认同前半部分。因此我就以她的解读为基础来述说我的看法了。

对于探春的“无私”,老师曾经强调过第二十七回探春和宝玉的那段对话,以及第七十四回她在面对抄检大观园时的表现。第二十七回两个人说完赵姨娘抱怨探春给宝玉做鞋却不给贾环做鞋的事情,宝玉笑道:“你不知道,她心里自然又有个想头了。”探春听说,益发动了气,将头一扭,说道:“连你也糊涂了!她那想头自然是有的,不过是那阴微鄙贱的见识。她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探春的这段话被欧老师解读为探春“公正无私”的一个表现,但我仔细看过之后,觉得这里并没有体现出“无私”来。“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这是做人最基本也是最简单的处事方式,如果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坏,谁对我坏,我就对谁好,那我不是又傻又贱吗?

第七十四回探春在王熙凤抄检大观园时候的表现,大家应该都十分清楚,探春确实是很有担当,她扇王善保家的那一把掌也十分解气。但我想对此说一些自己的不同看法。首先是对于抄检大观园这件事情,欧老师也曾经多次提到过,贾府的很多下人已经逾越规矩,礼崩乐坏也是贾府败落的一个重要表现,特别是宁府,第七十五回尤氏洗脸那段也是在暗示这一点。不管是真正的原因大观园里出现了绣春囊,还是王熙凤所谎称的丢失了重要的东西,这大观园都是非抄检不可的,只是如果没有王善保家的挑事,本来可以按王熙凤所说暗中调查。但那其实也是抄检了,只是暗里抄检一遍,没有那么地明火执仗而已。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必须要做事情,也是王熙凤只能执行的事情,要知道这是掌权者王夫人的命令。探春保护自己的丫鬟,这一作为确实十分仗义,但这好处仅限于自己的丫鬟。而这恰恰不是为公,如果探春完全是认为这件事情就是错的,要为大观园的丫头们讨公道,那就应该先让自己的丫鬟关闭房门,她自己跑去跟王夫人说理,使得这一行动停止,而不是只保住自己的丫鬟不被抄检。当然我不是说探春当时的作法是错的,我认为作者在这里就是要表现探春性格中仗义有担当的一面,我强调的是探春在这里并没有表现出无私,探春的作法为的是私而不是公。

想一想,抄检大观园最后确实查到了司棋等人的问题,如果探春自己的丫鬟里确实也有这样的人呢?那探春不就一下子变成包庇了吗?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领导让一群警察来抓罪犯,黑社会老大因为和领导关系密切,他要保护自己的小弟,于是就说:“这里都是我的兄弟,我罩着了,要搜查只能搜查我的东西,我小弟的东西都不能碰!”你觉得怎么样呢?虽然探春的三间房子不曾隔断,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但你并不是一直都在屋里呀,你丫鬟有什么东西,干了什么事情,你都能掌握吗?如果抄检大观园最后没有查到司棋、入画等任何人,那么谁的丫鬟会受到怀疑呢?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不能看得这么简单。而且探春所说“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我觉得这更可能也是一句谶语,因为这次的抄检大观园虽然也算得是“自杀自灭”,但又算不上是自杀自灭,因为首先前面说过这抄检大观园是必须的,其次这次受害的主要是一些“必然”会被撵出去的丫鬟,主子辈的人还并没有受害。我猜测贾府后面还有更严重的,也就是真正的自杀自灭。想一想赵姨娘对黛玉的评价,对探春的仇恨,而且贾赦想纳鸳鸯仅仅是因为色心吗?他最看重的恐怕是贾母的钱,但没有得手,你想他和邢夫人会善罢干休吗?在贾府后面真正的自杀自灭中,这些人肯定都是“主要角色”。

(2)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六十二回宝钗对宝玉所说的那两部分的话,前面主要讲的是“瓜田不纳覆,李下不正冠”、必要时要避嫌的道理,后面主要讲的就是“大事化了,小事化了”的道理。在现代“平等”的法制社会里,似乎这个道理已经不适用了,很多人都认为事情都应该摆在桌面儿上,弄得清清楚楚才行,但你要知道在古代,特别是贾府那种贵族大家族中,很多事情都不能太较真,也没办法都较真,因为本身就没有平等可言(连最高权利者贾母都有偏爱,就更别说别人了)。而且咱们现代虽然是法治了,但毕竟还没有实现管理的人工智能化,基本上还都是人在管事,那么只要是人在管,牵涉到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那就不可能完全透明化。

第六十二回宝玉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日丢了东西?”宝钗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因人,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若已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来,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儿也告诉了她,皆因她奶奶不在外头,所以使她明白了。若不出来,大家乐得丢开手,若犯出来,她心里已有稿子,自有头绪,就冤屈不着平人了。……”

宝钗的话里说到了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东西,这就牵涉到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来茯苓霜”和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宝玉瞒赃,判冤决狱平儿行权”这两回的事情了(想深入了解的朋友请自己去看看原文)。贾环想要蔷薇硝,芳官不想把蕊官赠给自己的分给他,于是去找自己日常所用的,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就将茉莉粉包了一包给了贾环。贾环回去兴兴头头地去找彩云,彩云发现贾环被骗了,贾环说这也是好的,比外头买的好多了,彩云便准备收下。但赵姨娘立刻火冒三丈,骂起了贾环,贾环不甘示弱也拱起了火,于是赵姨娘便跑到了怡红院,把那包茉莉粉甩在了芳官脸上。听说芳官被人欺负,其他几个小戏子丫头都跑过来助阵,结果赵姨娘吃了亏,又被探春教育了一番。(因此赵姨娘后面肯定要报复那几个戏子。前面这个事情似乎和这个道理关系不大,但你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其实这件事情也是在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道理。)

大观园厨娘柳氏的女儿五儿喜欢芳官之前送自己的玫瑰露,于是芳官又给她拿了小半瓶,柳氏回家她嫂子给了她一包茯苓霜。五儿想进怡红院当小丫头,便分了些茯苓霜去找芳官,结果被林之孝家的撞见。恰好玉钏儿之前说过王夫人那边房里丢了玫瑰露,之前司棋刚刚大闹了厨房,此时她手下的小丫鬟莲花儿指出厨房那里有玫瑰露,于是林之孝家的带人搜查,不仅搜到了玫瑰露,还搜到了茯苓霜。于是去找凤姐,凤姐告诉平儿“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平儿出来依言吩咐林之孝家的。五儿赶快自述冤屈,平儿便没有仍旧按凤姐吩咐要求去办,说凤姐已经歇下,不便为这点小事去絮叨,让上夜的人看守五儿一夜,明儿再回凤姐。第二天一大早一些和柳氏母女不和的人便来找平儿,一面送东西,一面奉承她办事简断,一面又述说柳氏母女的不好。平儿一一应着,打发她们去了,却悄悄来访袭人,听袭人和芳官所说,知道玫瑰露确实是芳官给五儿的。宝玉担心因为茯苓霜的事情,让五儿的舅舅遭陷害,便想也应下来说是他让芳官给五儿的。平儿说五儿昨晚已经说是她舅舅给的了,晴雯笑说太太那边的露肯定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的。平儿说谁不知这原故,只是彩云不承认,还挤玉钏儿说是她偷了,两个人窝里发炮,吵得合府皆知。宝玉坚持自己应下来,要说成是他悄悄偷了唬她们玩的。平儿说如今从赵姨娘屋里起了赃容易,只是会因此伤了探春的体面,于是答应宝玉应下来,但要先把彩云和玉钏儿叫来问准了才行。两个人来后,平儿说贼已经有了,玉钏问在哪里,平儿道:“现在二奶奶屋里,你问她什么应什么。我心里明知不是她偷的,可怜她害怕都承认。这里宝二爷不过意,要替她认一半。我待要说出来,……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因此为难,少不得央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是怎样?若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这便求宝二爷应了;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好人。”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羞恶之心感发,便承认了,让平儿带她去回凤姐,别冤枉了好人。于是平儿回去便回凤姐说都是宝玉干的,凤姐当然不相信,说:“……还要细细地追求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她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又道是‘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虽然这柳家的没偷,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她。虽不加贼刑,也革出不用。……”(凤姐的办法肯定管用,但这样那没偷东西的无辜者便要跟着倒霉了。)平儿便劝她“得放手时须放手”,“何苦来操这心”!凤姐这才罢了。(到后面第六十二回,我们才知道平儿是之前受到了宝钗的教导,当然也因为平儿本身就是善良的人。)

第七十一回的事情一般都会被读者忽略,其实说的也是这个道理。贾母过寿,众人迎接来拜寿的客人忙了一天,晚上尤氏要找东西吃进了大观园,发现班房里都没人,尤氏让自己的丫头去叫管事的女人,结果被看屋子分菜果的两个婆子骂了一顿。尤氏饿了,先到了怡红院吃点心,那丫头回来告诉她被婆子们骂的事情。尤氏当然生气,要找人把那两个婆子叫来,地藏庵的两个姑子劝说“今日老祖宗千秋,奶奶生气,岂不惹人谈论”!(小事化了。)尤氏这才不理论。可袭人已经派丫头去找人了,这丫头遇见了周瑞家的。文中叙述道这周瑞家的心性乖滑,专管各处献勤讨好,尤氏本来可能已经气消了,结果她跑去告诉了凤姐,说:“这两个婆子就是管家奶奶(倒霉的还不是骂人的那两个人),时常我们和她说话,都似狠虫一般。奶奶若不戒饬,大奶奶脸上过不去。”于是凤姐便让“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嫂子开发”。周瑞家的和这几个人不睦,于是便一面让人叫林之孝家的进来去见尤氏,一面让人捆起那两个婆子。林之孝家的去见尤氏,尤氏奇怪怎么还在追究此事,说“不大的事,已经撒开手了”。于是林之孝家的便出了园子回去,结果又碰上了赵姨娘,赵姨娘挑事说那两个婆子就是为了戏弄你,故意让主子传你进来又没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出侧门时,碰到两个婆子的女儿哭着求情,她知道其中一个婆子是邢夫人陪房费大娘的亲家,便让她们去求费大娘。费大娘知道后,便又向邢夫人求情。邢夫人正因为讨鸳鸯不成之后贾母冷淡她,以及又觉得凤姐体面胜过自己等原因而怨忿不乐,于是便等贾母等人晚间散后,当着许多人的面陪笑和凤姐求情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她们罢。”说毕上车去了。凤姐听了这话,又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憋得脸紫涨,回头向赖大家的笑说:“这是哪里的话!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所以尽让她发放,并不为得罪了我!这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王夫人问什么事,凤姐便说了两个婆子得罪尤氏的事。尤氏也笑道:“连我并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凤姐儿道:“我为你脸上过不去,所以等你开发,不过是个礼。就如我在你那里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来尽我,凭她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错不过这个礼去。这又不知谁过去没的献勤儿,这也当作一件事情去说。”王夫人道:“你太太说的是。就是珍哥儿媳妇也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她们为是。”凤姐越想越气越愧,赌气回房哭泣。

这件事情87版电视剧发挥了一下(10版电视剧我不熟),意思是说尤氏因为尤二姐的死而开始记恨凤姐,这里的事情是她故意陷害凤姐的。其实你仔细看看小说原文,便明白这并不符合原著。前面凤姐虽然想要借刀杀人,但知道尤二姐怀孕后她便改变主意了,想要这个孩子能够生下来,尤二姐流产完全是因为庸医胡君荣误诊,总之尤氏并没有因为尤二姐吞金自杀而怪罪王熙凤。第七十一回这里,尤氏晚间服侍贾母后去找吃的,还是先到凤姐房里,看到平儿她们在忙,还顾不上吃饭,才要去李纨那里,平儿留不住才罢了,可见尤氏和王熙凤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的。这一回之后两个人之间还是有互动的,可见凤姐也没有因这件事情怪尤氏,而是怪那献勤“耳报神这么快”的人。(当然电视剧这样改编有自己的道理,让尤氏在尤二姐的事情上对凤姐记仇,然后在这一回的故事里故意使凤姐难堪,这样加强了人物之间的冲突,使得情节更加有张力,作为小说改电视剧来说是成功的。)我认为小说这一回叙述的这件事情,其实主要是为了反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一道理,王熙凤受了周瑞家的挑拨,没有先弄清楚这是大事还是小事(当然她平时的作风也是不管大事小事),便让人把两个婆子捆了起来(可能人还捆错了),结果后面的人一个挑拨一个,把事情弄到了邢夫人那里,最后倒霉的却是王熙凤自己。

探春在这个方面和王熙凤有些类似。第六十回赵姨娘和几个戏子丫头乱作了一团,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得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正没开交,谁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然后尤氏、李纨、探春、平儿等便来了,结果就是探春把赵姨娘教育了一番。虽然古代尊卑有别,探春是主子,赵姨娘是奴籍,但毕竟人家是你亲妈,闺女教育亲妈这怎么着也不太合适,更何况是赵姨娘那样的人。有些和自己有关联的事情,最好的办法是回避,让另外的主事者前去。首先晴雯就不应该直接去回探春,可以让人去告诉平儿就行了;其次探春得到消息后,拜托李纨或者让平儿去解决就行了,这件事情她是应该回避的。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那里,李纨是个性子软的人,不能坚持原则,宝钗又是事后才到的,她作为外人有些事情也不太好管,所以也只能探春处理了。但其实那里探春也可以先不说话,而先把平儿叫来,让平儿把贾家的旧例宣读出来,然后自己再说自己不能徇私的道理,这样赵姨娘就更容易接受一些。

而且看这两回的事情,你会发现探春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气性太大了,每次都得别人好生相劝才能消气(当然也是因为她这个亲妈赵姨娘太不给自己省心了)。抄检大观园后,第七十五回探春所说的话也能表现这一点,显然她是把气也撒在了宝钗和尤氏的身上。

第七十三回晴雯让宝玉装病,引来大观园夜里大搜查。贾母说如今上夜的人都不小心,怀疑那翻墙进来的人就是贼。其他人听贾母如此说,都默无所答,独探春出位笑道:“近因凤姐姐身子不好,几日园内的人比先放肆了许多。……近来渐次放诞,竟开了赌局,甚至有头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输赢。半月前竟有争斗相打之事。”贾母忙说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早回我们。探春说我想着太太事多,身体又不适,所以没回,只告诉了李纨和管事的人,戒饬过几次,近日好些。贾母忙道:“你姑娘家,如何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其中夜静人稀,趋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探春听说,便默然归坐。

这里可能很多人会觉得探春是故意说出这件事情,让贾母惩治这些人的,其实你仔细读一读这一段和后面一段,便会明白这里探春其实只是看其他人都不接贾母的话,所以顺着贾母的话往下说,意思是老祖宗说的对,如今上夜的人确实都不小心,因为她们开始赌钱了。这里当然贾母说的是对的,黄赌毒这是最败家的事情,前面司棋和表弟潘又安在大观园里偷情,也是买嘱园内老婆子们留门看道的。但在探春、宝钗、黛玉等姑娘们的眼里,那些守夜婆子们就是为了熬困在玩而已,探春是没想到贾母会上纲上线的。第四十六回,由于贾赦要纳鸳鸯的事情,王夫人被贾母所误会,薛姨妈和宝钗由于和王夫人的关系不好替她辩解,李纨、凤姐、宝玉不敢辩解,迎春、惜春指望不上,所以只有探春这有心的人来替王夫人辩解。我觉得作者对探春这个人物的刻画并不是那么单一的,她身上有好的成功的一面,同时也有不好的失败的一面,这两回的事情正好是个对应,第四十六回那里是成功的出头,而第七十三回这里的出位就是失败的了(从探春的本意来看)。从探春屋子里面丰富的物件可推知她心里是想要有一番表现的,这也是她喜欢出头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显然探春还是不够成熟,对比凤姐那巧妙的奉承,探春这次的表现显然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3)王熙凤对几个人物的评价

第五十五回凤姐对几个人物的评价,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完全客观公正的,但我觉得不能简单地将人物认识和作者自己的认识等同起来。

凤姐对探春的评价本身是非常正确的,关键在于她为什么会这样评价探春。许多人都说是因为探春展现了自己治家的才能,但其实凤姐评价的时候探春还没有展现治家才能,探春是告诉平儿有一件大事要和凤姐商议,后面第五十六回她才说出了要实行承包责任制的事情,第五十五回探春主要表现出来的只是比凤姐还要精细,以及坚持原则不徇私情这一点。我认为凤姐看好探春其实主要在于相对其他人来说,探春和她最为相似。

人都是喜欢和自己相像的人,你仔细对比这两个人,就会发现她们有许多共同点。探春内心想要施展抱负,遇事爱出头,这一点和凤姐太相像了。遇事坚持原则(当然凤姐只是明面儿上坚持原则),做事简断爽利,这一点也基本相同。虽然探春比凤姐知书识字,有学问,所以更利害一层,但这是加分项,只能让凤姐更看好探春。

那么来看凤姐对其他人的评价。首先还是这评价本身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她为什么这样评价他们。不在贾母身边,只面对着平儿,凤姐便可以完全说自己的心里话了。她对宝玉和贾环等人的评价基本上完全客观,他们确实在治家方面没什么才能,关键在于她对两个亲戚的评价。凤姐平时一定和黛玉、宝钗谈过关于治家的事情,只是文中没有明说,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林丫头和宝姑娘她两个倒好”。第六十二回黛玉对宝玉说“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可知黛玉并不像宝玉一样完全不考虑这些事情。黛玉未来基本上就是宝二奶奶,凤姐作为最懂贾母心思的人,对此她比谁都看得更清楚,她不可能不考虑以后和这位二奶奶相处的事情,所以肯定会找机会和她谈论。但她从心里是不喜欢黛玉这个人的,“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这句话我觉得有轻视的意味。这一方面是因为黛玉之前说话刻薄的性格,第二十五回黛玉说喜欢吃凤姐之前送给她的茶叶,凤姐说我那里还有,黛玉说打发丫头过去取,凤姐道:“不用取去,我打发人送来就是了。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黛玉听了笑说吃了你一点茶叶,就来使唤人了。凤姐便打趣她给贾家作媳妇,李纨笑说凤姐的诙谐是好的,黛玉便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想让黛玉帮的忙是什么?这文中没有明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如第二十八回凤姐让宝玉给她记的账那类的事情。凤姐一看黛玉这样,应该是没再让她帮自己的忙了。另一方面,凤姐是个不识字没什么学问的人,而黛玉正好相反,是个一心钻在诗词文章里面的人,这两个人本身就不可能相互看好。如果黛玉不是贾母所宠爱的人,那王熙凤还会如此照顾黛玉吗?恐怕很难说。

同样凤姐肯定也和宝钗谈过关于治家的事情,所以知道她是有这方面才能,而且凤姐也肯定就贾家的事情问过宝钗,而宝钗作为亲戚不方便管贾家的事情,所以针对具体事情宝钗便“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了,不然的话,凤姐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而且和黛玉一样,宝钗和凤姐在为人处世方面也有几乎截然相反的地方,这个在前面已经解释过了,所以凤姐怎么可能会看好宝钗呢?

(4)人物对比

就同黛玉和宝钗相对应类似,其实《红楼梦》中许多人物之间都是有相对应的地方的,就比如男主角贾宝玉和女主角王熙凤。(《红楼梦》是群像戏,不像某些小说是围绕着一对男女展开的。虽然宝黛爱情是《红楼梦》的一条主线,但你仔细阅读后会发现,小说中许多事情其实都与林黛玉没什么关系。就小说里的戏份来说,男性人物当然是贾宝玉的戏份最多,而女性人物戏份最多的却不是林黛玉,而是王熙凤,这两个人物几乎哪里都有他们。)就《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来说,贾宝玉是比较极端地厌恶入世,而王熙凤则是比较极端地积极入世。

黛玉和宝钗的并列,我觉得除了人物原型的因素之外,可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们身上都有作者自己的影子。贾宝玉咱们当然知道他是作者曾经的自己的象征,那么林黛玉是作者什么时候的象征呢?当然就是此刻也就是作者写《红楼梦》这部小说时的自己的象征。当时的作者穷困潦倒,并且感觉自己一事无成(古代写小说并不是一件露脸的事情),黛玉多愁善感的悲观性格,正好与作者哀叹自身和对社会感到悲观的文人气质相契合。宝钗的身上则蕴含着作者未来想要拥有的才德和期望达到的境界,象征的是未来的自己。(这里解释一下,我不太认同欧丽娟老师认为曹雪芹完全把他当时所处的时代当成太平盛世来看待的结论。原因还是第四十二回作者借宝钗之口所说的“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以及文中所不时暗示出来的官场和世间的丑恶之事。如果曹雪芹完全认为当时是太平盛世,他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而且从他写小说这一行为来看,他就不可能完全认为当时就是太平盛世。我自己也写小说,知道人一定是先对自己和世界有所不满了,才会写长篇小说。如果只是为了歌功颂德,那写一篇赞美的散文就可以了,没有人会为了赞美世界而写长篇小说。如果认为世界非常美好,人家就去享受世界的美好了,哪还有功夫去写长篇小说。我认为曹雪芹在这方面的态度,其实是类似于《水浒》的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其实中国古典的批判类文学,都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因为你要敢反皇帝,那还了得?最多也就敢讽刺一下以前朝代的皇帝。因为作者对当时的自己肯定是不满的,所以林黛玉这一人物身上的某些让现代人以为是天真可爱的特点,很有可能在作者本人的眼里并不是正确的,而只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黛玉令人怜惜的哀婉悲观性格,也恐怕并不是作者所推崇的,因此才说“莫怨东风当自嗟”。这句话作者很可能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不过与其说黛玉和宝钗相对应,倒不如说林黛玉和史湘云倒是更相对,这两个人简直是一对冤家,同时也是好朋友,两个人境遇类似,性格却截然相反,大家可以自己找找她们之间互怼的情节。(我在看欧丽娟老师的讲课视频时,发现弹幕里许多人要求不能对比人物,这就很滑稽了,黛玉、妙玉、晴雯、龄官,很多人物作者本来就是对比着来写的,研究《红楼梦》你说不能对比人物,那还怎么研究?)

宝钗和凤姐都主张入世,但她们之间明显不同。宝钗是只管我该管的事情,不该我掺和的事情我要避嫌,该我管了那我就尽心尽力。而王熙凤几乎是什么事情都要管,贾府之外的事情她也要插手,生怕显得她没能力了。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宝玉瞒赃,判冤决狱平儿行权”,宝钗和平儿显然是认为小事可以糊涂,不应该因为这小事而扩大打击面,造成更多的损害;但凤姐显然是认为小事上糊涂了,将来大事恐怕也要如此,因此不惜扩大打击面和损害程度,也要全部弄清楚。以咱们现代法制社会的观念来看,凤姐的观点更正确一些,当然现代科技和制度先进,不需要扩大打击面和损害程度,也能把案子查清楚。但古代的主流观念未必如此,要知道有一句名言叫“水至清则无鱼”,你从《红楼梦》文中可以明显看出,作者是站在宝钗和平儿这一边的。王熙凤由于不区分原则性的大事和非原则性的小事,而导致在第七十一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第七十二回她的病情加重与这个也有直接关系。第六十一回这里,平儿如果坚持按凤姐的作法去办,那就既冤枉了五儿,又让王夫人房里无辜的丫头们跟着受害,凤姐这样处理事情,她受到下面人的怨恨也就不足为奇了。(这里的大事、小事与咱们现代所认识的显然不同,盗窃在咱们现在看来是犯罪,但在《红楼梦》中贾府那样的大家族里却似乎不算大事,对于女子来说反而是贞节名声更重要。当然这得分开来看,即使在现在,小偷小摸和江洋大盗那肯定还是有区别的。彩云和坠儿的行为都属于小偷小摸,和第七十三回贾母认为的“他们就是贼也未可知”的贼是有质的区别的,而且彩云实际上算是偷偷地拿给赵姨娘,和坠儿的偷窃也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总体来说宝钗和凤姐虽然都主张入世,但宝钗的入世着重在“辅国治民”这样的大事上,家里面的事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都尽量如此,而且认为大事是男人们该做的,女子则应以贞静为先,以针黹纺线为主。(这显然不符合现代的价值观。)凤姐则不分大小事,事事为先,不惜严刑峻法,也要把大事小事都处理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在意得罪下面的人,完全就是个现代女强人的形象。

相对来说,探春就折中一些。第六十回赵姨娘和几个戏子丫头闹作一团,探春过来解决问题后,想到赵姨娘耳朵软,一定是受了哪起没脸面的奴才调停,作弄出个呆人替她们出气,因此想要调查是谁挑唆的。艾官悄悄告诉探春是夏妈造言生事(从前面可知艾官说的是真的),探春听了虽知情弊,但知道艾官和芳官是一党,所以她只能算是污点证人,并不据此为实。可见探春处理事情,相对凤姐来说是更谨慎的,不像凤姐动不动就先打了再说,这里也是再次凸显了探春的公正。但由于探春气性大,和有时候说话不够谨慎等问题,她在处理具体事情上还是有些沉不住气,虽然她处理事情时显得很有担当,也非常公正,但你仔细阅读文本,便会发现她每次都要气到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的程度,以至于要把脾气发泄到别人的身上才行。这一点和凤姐比就有差距了,看看凤姐在面对贾瑞的事情时,和对待夏太监派人来“借钱”等事情上是怎么做的,脸上笑着就把对方给算计了。(贾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事情,在古代对于凤姐来说,可是比赵姨娘去探春那里闹事恶心多了。当然凤姐的作法比较阴险一些,但是领导哪有不阴险的。)在迎合领导方面差距就更大了,你把凤姐讨贾母开心的所有情节挑出来看,就知道这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探春虽然“后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但还是“只细些”,当时的她做个法官当个小领导还算可以,可要想当大领导,探春还有许多东西要学,还有不少的路要走。

探春和宝钗的对比也说明这个问题。这两个人物之间的不同点首先看第六十二回抓阄行令那里,平儿抓出了“射覆”,宝钗以“这里头倒有一半人是不会的”,建议重新抓一个雅俗共赏的。此时探春笑道:“既拈了出来,如何又毁?如今再拈一个,若是雅俗共赏的,便叫她们行去。咱们行这个。”(有人认为这里说明宝钗不坚持原则,我不这样认为。宝钗的缺点就是保守,你说她不坚持原则,这就有些滑稽了。还是那个道理,要先分清大事小事,其实这道理隐含着也要分清是正事,还是只是游戏而已。这里显然只是游戏娱乐,宝钗是认为大家能玩得开心最重要。)这里我觉得是反映了两个人的不同特点,宝钗照顾众人,体现她的仁爱,探春坚持原则,体现她的公正。当然玩游戏决定行什么令也这么坚持公正似乎就有些刻板了,但这里我支持探春,因为即使是玩游戏,如果你没有公正的规则,那也不好玩了,但我又不完全支持探春,因为后面湘云显然就不想跟着其他主子辈的人玩射覆。虽然探春让宝钗罚了湘云一杯,但还是挡不住湘云和宝玉玩拇战,这就让探春的坚持原则有些尴尬。所以我觉得坚持游戏的规则本身就可以了(不坚持规则那没法玩了),不用这么严格区分,再拈出一个大家都会玩的,谁想玩哪个就玩哪个(毕竟你也管不住)。主子辈必须玩射覆,丫鬟辈只能玩拇战(当然她们也不会射覆),这就从坚持原则变成刻板了。

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时宝钗小惠全大体”也表现了两个人侧重点的不同。探春主张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本分老诚能知园圃的事,派准她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她们交租纳税,只问她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探春这承包责任制一说出来,宝钗便笑说“三年之内无饥馑矣”,李纨笑说“使之以权,动之以利,再无不尽职的了”,平儿说“这件事须得姑娘说出来。我们奶奶虽有此心……这话断不好出口”。这三个人所说的话正好反映了她们各自所在意的事情,宝钗由于已经感受到了衰败之势,所以最在意的是经济上的宽裕,包括贾府整体和那些辛苦婆子们的个人利益;李纨虽然尚德不尚才,但还是明白事理的,知道探春的方法之所以管用的原理,看重下面的人能够尽责;平儿虽然上一回的最后凤姐交待过她不要想着怕我没脸和她一犟,但平儿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维护凤姐。中间宝钗等夸了平儿一番,然后便命人将园中所有婆子的名单要了来,大概定了几个人,然后又将婆子们叫来说了要实行承包责任制的事情。定下几个人选之后,探春又说起蘅芜苑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竟没有利息之物。李纨便说蘅芜苑的香草比别处的什么都值钱,怡红院的玫瑰花等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能值几个钱。探春说没有弄香草在行的人,平儿忙说宝钗的莺儿她妈就会,宝钗说断断使不得,推荐怡红院的老叶妈,也就是茗烟的娘,是个诚实的老人家,又和莺儿的娘极好。(宝钗在这里的避嫌还是那个道理,她作为外人,要是弄个自己人在园子里管事得利,肯定会被怀疑徇私,而且婆子们心里不满,也肯定不会好好地对待莺儿她娘。相比于《吕氏春秋》中祁奚的举贤不避亲,我觉得宝钗的这个办法更合适也更巧妙。举贤不避亲,你是可以问心无愧,但别人很可能不这样想,很多事情都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别人如果都不配合你,再好的政策很可能也是白费,再优秀的人恐怕也会铩羽而归。宝钗建议大观园里面公认诚实的,同时又和自己那边擅长此差事的人关系要好的老叶妈掌权负责此事,我认为是最好的安排。)

探春和李纨最终明示诸人:某人管某处,按四季除家中定例用多少外,余者任凭你们采取了去取利,年终算账。探春担心算账时要归到账房,这些婆子们又要被她们捉弄,剥去一层皮,主张归到园子里头来。宝钗笑道:“依我说,里头了也不用归账。这个多了那个少了,倒多了事。不如问她们谁领这一分的,她就揽一宗事去。不过是园里的人的动用。我替你们算出来了,有限的几宗事:不过是头油、胭粉、香、纸,每一位姑娘几个丫头,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处笤帚、撮簸、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不过这几样,都是她们包了去不用账房去领钱。你算算,就省下多少来?”(宝钗的这个建议才真正实现了承包责任制,如果年终还是要一起算账,那其实还算不上承包。宝钗的建议首先是认同探春的担忧,但她觉得干脆就不用归账,彻底承包给她们,不然年终归账的时候谁的多了谁的少了,又该比较而生事了。但谁承包一分差事,谁就揽一宗事去,显然宝钗的建议是对应了此回开头探春和平儿所说的姑娘丫头们头油脂粉的事情。宝钗算得是真仔细,连笤帚都算到了。)

后面就是宝钗的独角戏了,太长了,建议大家自己看书。宝钗又建议领了差事的婆子们除了揽一宗事,另外一年拿出若干贯钱来散与园中的这些没领差事的妈妈们,并且告诉她们这些妈妈们一年到头在园里辛苦,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而且如果不分与她们些,她们心里不服,假公借私地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没处诉,她们沾带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的,她们就替你们照顾了。众婆子一听不用去账房受辖制,又不用与凤姐去算账,一年不过多拿出若干贯钱来,个个欢喜异常,都说愿意。那不得管地的婆子听了每年终无故得分钱,也都喜欢起来。后面宝钗又劝她们不要懒纵放人吃酒赌钱,又为自己之前每夜监视她们进行了辩解。宝钗最后说:“……也不枉替你们筹划进益,既能夺她们(管家娘子)之权,生你们之利,岂不能行无为之治,分她们之忧?你们去细想想这话。”(宝钗的建议当然很好,劝说也入情入理,但问题在于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她看轻了人的贪婪和懈怠。有了钱还想要更多的钱,而且这些婆子们没什么文化,为了守夜熬困肯定要玩,又不会玩别的。我看有UP主说就是因为承包责任制的改革产生了弊端,而导致了婆子们有了钱,所以才开始赌博。这是没有仔细揣摩文本,婆子们赌博的事情在探春她们管事之前早就已经有了,你最多能说让她们分了差事,这些婆子们的钱更多了,所以赌博的钱就更多了。但钱多了会生事,钱少了赌博就不会生事了吗?要按这个道理,大家都不用致富了,因为钱多了欲望就多了,照样不会幸福,所以都回归自然才好。因此我认为不能把后面第七十三回所说的赌博争斗的事情归因于此时的承包责任制改革,关键还是人本身的贪婪,以及对于赌博没有加强管理,导致贾母不得不拿人来作榜样,好好惩治一番。而且这也不能归罪于探春她们,因为她们只是管理一段时间,后面凤姐好些了,就还是凤姐说了算,所以后面第六十一回林之孝家的抓了柳五儿还是到凤姐那里去回。就是因为凤姐身体没有完全好,所以失于管理,才导致那些婆子们赌钱越来越厉害。第七十三回探春所说的肯定都是实情。

这一回两个人的表现其实不太容易看出两者的不同,所以必须仔细探究,我也是看了许多遍后才得出了结论。一方面,你会发现探春的策略只针对在钱的方面,而对情理方面没有仔细捉摸;另一方面,她在钱方面所考虑的也只是账面上的,她对许多具体情况都并不了解。宝玉等上学领的八两重叠了,蠲了;买办代买的头油脂粉根本不能用,这项开支蠲了;赖大家的园子还没有咱们的一半大,让人包了去,一年足有二百两银子剩,那咱们这园子一年至少能有四百银子的利息。你会发现探春想的都比较简单,而她的这几项策略,正如平儿所说,凤姐肯定不是没想到过,但她作为园子外的人,图省钱这么干就肯定落埋怨了。(当然宝玉她们上学的银子,凤姐肯定是不想惹贾母不高兴,所以不管。)相对凤姐来说,探春属于锐意进取的改革家,敢想也敢干,但如果这改革家对具体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却一味地只知道节流,那结果肯定是搞得“民怨沸腾”。正如宝钗所说“虽是兴利节用为纲,然亦不可太啬。纵再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体统也不象”,她这话显然就是针对探春前面的举措说的,不应该一味只知道节流省俭。

探春只知道蘅芜苑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没出利息之物,而说出蘅芜苑和怡红院值钱之物的是李纨。探春又说弄香草没有在行的人,是平儿说出莺儿的妈就会弄这个。探春还怕老叶妈和莺儿的娘见利忘义争斗起来,是平儿说两家和厚得好得很。可见探春也就知道提出问题,她对人和物的具体情况基本上都不了解,这你当领导的话,如果下面的人并不是宝钗、李纨、平儿这样的人,那你受蒙蔽就是迟早的事情。因此探春和宝钗两个人论战那段,探春前面说“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之后,宝钗便说她“真真膏粱纨裤之谈”“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有人总是拿一句“存天理,灭人欲”来抨击朱熹,殊不知这句话完全是某些人的断章取义,有些话在文章的语境里看和单独拿出来看是完全不一样的,更何况这“天理”和“人欲”根本就不是现代人所理解的那样。)虽然这段之后,作者说三人只是取笑之谈,说了笑了一回,便仍谈正事。好像刚才那段说的不是正事,但作者这里的表述和前面李纨的看法一样了,这段争论显然不可能只是取笑之谈,作家在这里其实是自嘲了一下。这段最后李纨笑道:“叫了人家来,不说正事,你们且对讲学问。”宝钗道:“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这一段我觉得作者在说学问重要性的同时,就是对探春缺点的直接表达,如果没有宝钗在这里对她的批评,她能不能做到黛玉所说“虽然叫她管些事,到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就不一定了。宝钗说“难为你是个聪敏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探春经历过的事情、见识过的人太少了,这对她能力的增长影响巨大,所以她在治家方面和王熙凤还是有明显差距的。第五十七回宝钗看到邢岫烟身上有一个碧玉佩,就问是谁给的,邢岫烟说是探春给她的,宝钗点头笑道:“她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她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从这里可以看出探春是比较在意外在装扮的,这一点也和宝钗相对,当然她给邢岫烟玉佩也是公正的体现,“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不过只有宝钗、凤姐、平儿看出了邢岫烟生活上的窘迫,因而或明或暗地帮助她,相对来说,探春这个最大气的人就没有这么细心了。宝钗说探春“这是她聪明细致之处”,说明后面她所说便是探春不那么聪明细致之处了,显然探春并没有感受到“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或者感觉到了,但仍然觉得这些表面工作不能省。由此我想到了隋炀帝和王安石等,探春这样锐意进取但对具体情况缺乏了解,又经验不足的改革家,如果身边没有宝钗这样的贤能之臣辅佐,会不会走向歧途,我觉得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所以我说探春的远嫁,对于探春本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能够离开家门出去多见世面(这正是她想要的),说不定还能大大地提升自己。当然这对于贾家肯定是一大损失,探春若不远嫁,诸子弟不至于流散,但想要复兴贾家,还是得靠贾宝玉等考取功名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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