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之梦肖战版海报

时下，新生代偶像肖战和许晴主演的戏剧《如梦之梦》正在全国巡演。该剧是赖声川导演在上个世纪末创作的一部惊人作品，全剧采取莲花座的环形舞台形式，八小时的时长，跨越不同时空的众多人物故事，令本剧一出演就受到了海内外的众多关注。而其中蕴含的深刻的人生哲理与生命意义的探求，也让很多看过《如梦之梦》的人不禁感叹：这不仅是一部史诗，更像是一部佛经。

本期艺本正经系列就从《如梦之梦》开始，和大家一起聊一聊《如梦之梦》中的人物故事、以及它的创作欣赏，与佛经相关的话题。

戏剧刚开始出场的主人公，是医学院刚毕业的一位学生严小梅，虽然她出生在医生世家，但并没有真正的面对过生死问题。第一天到医院上班，被安排的病房里五位病人当天就死掉了四位。这令小梅非常沮丧，她突然惊讶的发现：多年来她所受到的学校训练，竟完全没有教她如何真正的去理解和帮助这些濒临死亡的病人。她只能站在一边，像一个手足无措的旁观者，眼看着这些病人一个一个在惊慌失措中死去，他们的家属得不到任何的安慰或启发。直到从尼泊尔回来的堂弟（有的是表妹）建议她开始对仅剩下的五号病人实施所谓的“自他相换”精神疗愈法，她才开始主动的走进五号病人的精神世界，开始听他讲述一个又一个神秘又令人唏嘘不已的生命故事——他的，以及很多很多人的……于是，一场关于生与死，关于选择与自由，关于梦与醒，关于过去与现在的史诗般的旅程开始了。

正像剧中所说：“你这一生中的谜，必须用别的谜来解。就像有的梦要穿过其他的梦才能醒来，你必须一个个走过，才能走出这场连环梦。”为了理解我们的人生，为了能够清醒的了解人生这场幻梦的意义，我们也尝试着从《如梦之梦》中的一个一个人物和故事出发，从他们的梦与醒，来揭开我们生命的谜底。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小梅身上有着我们所有理想者初来乍到时的影子——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想象，怀揣着人性的理想和憧憬，想要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大干一场。 她渴望来自过来者的鼓励，更期望有着同样理想追求的偶像们的支持。她像一枝蠢蠢欲动的小树苗，迫切的渴望着天降甘霖，她便可以破土而出，撑天蔽日。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首先对小梅的理想造成巨大冲击的就是她最崇拜的偶像——她的父亲对她的劝谏。

小梅是一个新医生，她出生在一个医生世家，她的三个哥哥在第一天上班做医生的前一天晚上，父亲都会把他们叫到书房去，亲口传达关于医生这个行业的真正的意义。每一次父亲都会讲到医生神圣的责任，对人类永远的义务。每次听完，小梅都会热泪盈眶。终于等到她自己要面对这一天了，她充满期待的等待父亲叫她去书房。可忙碌的父亲并没有想起这个重要的仪式。于是，小梅决定主动去找他。

“爸，我今天晚上过来，就是因为我明天第一天上班，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停顿良久，父亲终于开口了：“小梅，你要记住，人要为自己活。”

这不是小梅期待已久的答案。

小梅继续追问：“还有呢？”

父亲反问：“还有什么？”

“关于医生的使命，人性的价值……？”

最终，父亲还是没有说出小梅想要的答案，只是语重心长的重复一句：“小梅，爸希望你多为自己想想。”

而后更大的打击，则来自于第一天工作的现场——四个病人的相继离世。就在她心情失落无助时，来自同病房的男医生对她的搭讪却一直不合时宜的进行着。护士们习以为常的“他死了”“这很正常”的回复让她感到迷茫。而就在她最孤单失落之时，家庭的相亲晚宴依然如期举行着，面对堂姐、相亲对象这些同样从医的同行们那种早已麻木的反应，小梅终于受不了了。

小梅：“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

堂姐：【突然严肃】“你有照程序吗？”

小梅：“有。”

堂姐：“如果没有，赶快说，让我爸去处理，越早处理越好。如果惹上什么医疗纠纷的，你就麻烦了。”

小梅：“这就是你处理事情的态度吗？你没有其他感觉吗？”

堂姐：“小梅，我们是医生！我们最忌讳的就是感觉！任何对工作或者病人的感觉都会妨碍我们在紧要关头的专业判断能力。如果你在专业上都尽了力，可是病人还是走了，你也只能对自己说，这事情本来就每天都会发生的。”

【停顿】

小梅：“你花了多少时间才这样麻痹自己？”

堂姐：“啊？”

小梅：“我要花多少时间才会变得像你这样？谈论病人的时候好像在谈论一些数据，像是在案板上的一块肉，等着被推进来，切开来？”

【停顿】

小梅：“堂姐，对不起。”

在所有人看来，小梅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不过大家也都理解，这不过是新手的必经之路——理想主义者的现实洗礼之路。他们并不那么担心，因为他们也是那样走过来的。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小梅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她从尼泊尔回来的表弟那里学会了自他相换的精神疗愈法，虽然太难而没有坚持下去，她依然选择了去聆听最后一位病人的生命故事。虽然她并不确定这一定就能能帮助到他，但这是她对自己作为医生理想的最后的倔强与坚持。这一坚持伴随着五号病人的安然离世而最终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理想主义者都会最终获得胜利。

《楚辞·渔父》屈原和渔父

古今中外有太多这样的例子。楚辞里的屈原，哪怕面对高蹈遁世的渔父善意的提醒，也依然选择了为理想而投身汨罗江；鲁迅笔下的魏连殳，更是从一个蔑世独立的理想主义坚持者，沉沦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的对象，自戕式的走向更惨痛的绝望与孤独。

正是这份惨痛与壮烈，让很多人对坚守理想的路望而却步，回归现实似乎成为了最安全最保险的选择，虽然，也有诸多不甘，但那也不过是酒醉后几句狂言。在最终选择步入现实的人看来，理想主义的坚守者无异于走向了疯魔。而在理想主义的眼中，这些甘愿回归现实的人们则似乎走向了另一种形式的疯狂。

鲁迅小说《孤独者》主人公 魏连殳

这便让我想起了佛教《杂譬喻经》中一个关于疯癫的故事——《恶雨》。

恶雨，本意是指有毒的雨水。当有毒的雨水落入城中，一国臣民均饮水至狂，脱衣赤裸，涂泥抹脸，而只有国王一个人，还穿戴整齐的坐于王位之上。群臣皆疑：我们的国王是不是疯了？就在大家惊恐万分之时，国王说话了：“我有良药可以治我的病，你们稍等片刻，待我服药便出。”于是国王也脱掉华服，脸抹泥土，出门见臣，众臣欢喜：“我们伟大的国王终于又恢复正常了！”

七日之后，众臣体内的毒性自动解除。臣民们才忽然醒悟过来，看到自己满脸的泥土和赤裸的身体，纷纷自惭形秽，赶紧穿上朝服，面见国王，可只见国王依然脱光了身体坐在王位上。众臣大惊失色：“我们的国王是不是疯了？”

这时，国王不再佯装应和，只是镇定的回答：“我心常定，无变易也，以汝狂故，反谓我狂，以故若是，非实心也。”

这是佛经中原来的版本。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南朝的袁粲将《恶雨》的故事改编成了《狂泉》，去掉了“人食此水，令人狂醉七日乃解” 的细节，也没有了国王涂泥抹脸的佯装正常，更没有了当群臣清醒后，自惭形秽，见到国王赤身裸体还依然镇定自若的回答，反而增加了群臣合谋要用水艾针药强行为国王治病的桥段，国王最终不堪其苦，只能甘愿服下有毒的泉水，众臣欢愉。最后，袁粲也不无唏嘘的感叹到：“我既不狂，难以独立，比亦欲试饮此水矣。”

这其中，当然有袁粲个人生命经历的回应，但同时，它也是众多理想者所面临的现实困境。

如果用狂泉的故事类比小梅。小梅自然就是那个没饮狂泉水的国王。在她的父亲、堂姐、乃至其他医生护士的眼中，小梅已经疯了。不过他们也知道，她迟早会喝下这水的。他们的提醒、劝阻和说服，都不过是善解人意的帮助，因为只有喝下那水，小梅身上的疯癫劲儿才能消除。没有人会拒绝做一个正常人。

当然，这是他们眼中的小梅，如同群臣眼中的国王一样。在国王眼里，在小梅眼里，他们则无异于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在这场疯与不疯的拉锯战中，古今中外，无数的理想主义者，都面对着同样的难题。但我们的出路真的就只能这样吗？要么做一个茕茕孑立的孤单的理想者，或者只能做一个放弃理想甘于回归现实的正常人？就像小梅质问的，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们那样麻痹，或像护士和堂姐安慰的，你会慢慢习惯的。

可是，如果我们反观《恶雨》这个故事的最初版本，我们则会惊讶的发现，国王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疯过，他一直处在自心的清醒与安定中，所以他才可以在群臣第一次慌乱疑惑时，从容的选择和光同尘，也可以在群臣第二次大惊失色时，镇定自若的给予他们以反思。《恶雨》中的国王没有理想主义者的挣扎，也没有走入现实者的无奈。他对自己的每一个抉择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又没有任何的对立指责或剑拔弩张。尽管他最后对群臣说了那番话，也不过是借此机会做一个提醒，希望他们能够看清自心，看清真相，他对结果并没有强烈的执着与期待。如果有可能，当群臣再次喝了毒水再次指责他疯狂的时候，他还是可以再次佯装正常，待他们清醒之后，又再次做一个提醒。如此反复，并不会动摇其心。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慈悲，但其背后，其实是一种智慧，一种更大的智慧。

这份智慧让他能够超越一切的关于自我的执着，看清自他不二的关系，因此，他没有代表我的这一方，与代表另外观点的另一方之间的分裂对立，他很清楚的体认到，他与整个的世界，所有的他人都是一体的，因而，对于国王而言，并没有孤独的坚守一说，因此，也没有坚守后的胜利，与放弃理想后的绝望失落。尽管在群臣眼中，他似乎一疯再疯，可对于国王自身而言，却常在安定与自在之中。这正是源自于他对生命真相如实了知后的安然。

当然，在一个大家都甘愿隐没在芸芸大众的现实社会来说，选择坚守理想似乎是一条更难一点的路，因而总会显得更加孤独。但这也并非不能超越。

如果我们能够理解到真正的精神自由并不在千里之外或外太空的某处，而就在每一个当下的刹那，就在每一天的日用之中，也能够理解我其实是整个非我的全部构成，我就是他人，就是那些与我观点不同的他人构成，并没有一个真实不破的我和我的观点、我的理想时，或许，我们便能够更加坦然的去做一个疯子，做一个真正的觉醒者。

但问题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方法和道路，你，愿意试一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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