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绝对”“也不是”“也没有”。

在这场长达一个小时的采访中，总制片人徐晓鸥给我们的回答常以这样的短句开头。她很少对《小舍得》内容的争议点和当下的社会教育进行对或错的盖棺定论，与《小舍得》最初的定位不谋而合。它想给予大众的是现象，而不是结论。

但自开播来，观众对于《小舍得》的站队和讨论便从未停息。剧集播放到至36集，子悠抑郁出现幻觉，欢欢因总被比较排挤米桃，米桃开始抗争父母的“懂事论”，南俪在教育上“岚化”严重，而田雨岚在子悠的反抗中有所醒悟……此时，剧情似乎已经到达故事情绪的最高点。好或坏，舍与得，对于剧中的三个家庭来说，必须作出抉择了。

可在这部剧中，舍与得真的有标准答案吗？

“没有标准答案，没有人会选绝对的快乐或绝对的成绩,所以每家每户都不一样”，徐晓鸥回答。对于大众来说，教育本就没有唯一的标准答案。

除了现实的戏剧化铺展，《小舍得》能够给予观众的是教育上的解题逻辑，“方法一定不是唯一的，也不一定这样就是对了。只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可以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的实质是什么?”

舍得为题，欢喜变小

《小舍得》变了。

《小舍得》是教育题材“小”系列的收官作，一样的制作公司和一样的总制片人，但《小舍得》很不一样。最直观的变化，就是黄磊和海清饰演的“方圆和童文洁”消失了。

“年龄不对”，徐晓鸥解释道。《小舍得》将故事的焦点从出国留学、高考转移到年龄段更小的小升初，与此相对应的就是故事中父母们的年轻化。因此，在选角阶段，徐晓鸥需要码盘更年轻的演员。

“蒋欣是唯一的选择。除了她，我们就没有谈过别人”，剧本成型时，徐晓鸥便将田雨岚的角色锁定了蒋欣。蒋欣自知这个角色的存在必然是要被观众吐槽的，但她并不在乎，接下了《小舍得》。

但接下南俪，宋佳纠结了一阵。她已经多年没有拍过电视剧，饰演生活剧中的母亲角色更是接近于无。能否演好南俪，对宋佳来说有一定的挑战。片方和宋佳两次沟通角色和剧本后，宋佳决定挑战自我，出演南俪。

孩子和父母年纪的变小也带动了内容侧重点的变化。初中的孩子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独立意识，高中孩子的价值观则是已经基本形成，此时的代际冲突会更加的显著。但生活相对简单的小学生能展现什么样的故事？在徐晓鸥看来，这个时间点，恰恰是父母觉得自己能为孩子拼一把的时候。田雨岚正是这种思维的代表性人物，在儿子没上小学时，她就开始研究所谓的“起跑线”领先之道，早早送孩子参加各类补习。

而相较于之前的“小系列”作品，在《小舍得》的前半部分里，孩子们自己的故事并不多，更多着墨于田雨岚和南俪在教育上的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的理念之争。正如徐晓鸥所说，“它的侧重点在于父母努力，而不是孩子。父母还可以帮他解题、给他说题，父母觉得可以最后努力一把。所以这个时候他们的冲突反而更显著”。

整体性的变化，则是体现在剧集的定调上。徐晓鸥告诉骨朵，《小舍得》和《小别离》《小欢喜》本就是不同的作品，在立项之初就拥有不同的调性定位。加之《小舍得》的导演是执导了《三十而已》的张晓波，《小舍得》的烟火气更加凸显，整体的基调也更为深沉。即便剧中两位老公夏君山和颜鹏也有不少插科打诨的喜剧成分，《小舍得》的主线故事都更为严肃。

因此，一些观众会感觉到《小舍得》看起来没有那么轻松了。它为观众提供了更多、也更残酷的社会现象，升学的压力、课外培训的饥饿营销、大环境下的唯成绩论……凡此种种，都叠加于年纪轻轻的孩子们和家长们身上。

实质上，这些都是父母和孩子在生活中所面临的共同困境，它们大多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徐晓鸥表示，教育中的家长们往往是“我心里觉得自己是南俪，但是我真的是田雨岚”。大部分家长的初心都是坚持快乐教育的南俪，但最后成绩一出却很难忍住田雨岚“上身”。所以，田雨岚并不是一个恶人，她的行为常常是身为父母的无力，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到底什么该舍？什么能得？教育这道题，注定纠结，也注定无解。

以攀比为抓手的《小舍得》

抓住了什么？

教育的难，人尽皆知。

但如何将如此多的难通过一部剧集得以呈现，需要找到一个抓手，因此《小舍得》将主题升华，将“不要攀比”的价值观融入到剧情当中。

为了强化主题，编剧对剧中人物关系做了很大改编。《小舍得》原著中的南俪和田雨岚，本是一对从大学就相熟的同事。但在徐晓鸥和团队看来，“其实我们心里最不舒服的比较，都是跟身边最亲的人”，同事的人物关系并不足以让两人“比起来”。所以，南俪和田雨岚继姐与继妹的家庭关系得以建立，加之截然不同的育儿观，两人互为镜像存在。

南俪和田雨岚的关系十分微妙，她们对立，却也没有绝对敌对。在父亲南建龙“以家之名”的捆绑和时间的打磨下，她们已经接受了现实。两人难以握手言欢，但也经常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进行交流。

“这就是我们中国人道德和亲情之间复杂的心理。南建龙毕竟是她们的父亲，而且是九死一生的父亲，不会永远恨到极致。老人家就一个心愿，一家人能坐到一桌吃饭。相信很多人都可以理解”因为这样的家庭构建，南建龙家中的饭桌常常成为《小舍得》名场面出产地，以比孩子而展开的唇枪舌剑常常让观众深感“窒息”。

孩子也不只是南俪和田雨岚比较的工具，孩子本就是两位母亲的生活中心之一。即便不比，田雨岚和南俪也有足够的驱动力对孩子进行“精细化培养”，这种培养更多决定于父母对孩子的掌控欲和大环境下一线城市小学教育上的激烈竞争。

以攀比串联《小舍得》的故事线，最终抓住的是南俪和田雨岚的种种矛盾。徐晓鸥眼里的《小舍得》并不是一部教育纪录片。在现实素材的基础上，它需要达成一定的戏剧张力。所以，《小舍得》中会出现南俪和田雨岚不仅在家庭关系中对立，在职场中也狭路相逢的巧合；还有在南建龙放下身段求得择数班席位时，却只能在孙子孙女中二选一的为难。这些戏剧化矛盾必须有真实的生活逻辑和人物逻辑打底，观众才能接受。

《小舍得》中所展现的矛盾也不仅于此。剧集的开始，学校数学老师钟益私自在外给学生补习被田雨岚发现，田雨岚向学校进行了举报，引发了观众的争论。有观众认为钟老师有失师德，也有观众反对田雨岚的举报行为。在徐晓鸥看来，社会上难以判断对错的矛盾并不少，“人的生活不就是在矛盾中前行吗？”

矛盾贯彻于整个教育环节中。看似快乐的欢欢因为成绩下滑而在班级中遭受排挤，闷闷不乐。但花了大量时间去课外补习后，成绩上来了，但她又失去学习外的快乐时光。孩子自己想要快乐还是要成绩？两者不可兼得，甚至有可能一个都得不到。

“所以这就是平衡，其实也是舍与得的一种”，徐晓鸥说。诸多矛盾下，《小舍得》里的人物或主动或被动地做出了选择。这些选择实质上也是《小舍得》在创作阶段对于社会现象的反思，“生活中有很多你明显觉得不对，但是大家都在做的事”。

温暖现实主义的再延伸

小巷的灯火、窄小的房间，陈旧的装潢，却是《小舍得》中最安宁的地方。

在《小舍得》的前半部分，经济条件最普通的米桃一家是整部剧里最受观众喜爱的家庭，没有逼迫、没有争吵，只有三口人在拮据中的相互谅解和付出。

徐晓鸥告诉骨朵，《小舍得》的基调依旧是温暖现实主义，而米桃家庭就是观众眼中最温暖的存在。它的出现丰富了“小系列”剧集中家庭的类型，代表了教育公平的另一个切面。早在《小舍得》之前，徐晓鸥和团队就希望能够在剧集中加入外来务工人员家庭的故事。但在上两部作品中，故事的空间不足，调性也不太合适，制作团队只能作罢。

而《小舍得》的原著小说中，恰好有米桃这样一个家境清寒的孩子形象，加上《小舍得》更接近正剧的风格更适合米桃的出现。在原著基础上，《小舍得》重新构建了米桃的家庭，并赋予了这个家庭在教育观上更深层次的表达。

在徐晓鸥看来，外来务工家庭面临的教育问题比城市中的常住家庭更加复杂。除了最基础的经济问题，孩子有可能留守家乡，父母缺位，产生亲子关系的疏离。而有机会来城市就读后，也会遇到教育不同步的问题。米桃的自卑、视野的局限性以及过分的懂事，都是这些问题累积下的结果。

人物设定上，《小舍得》将原著中学习成绩平平的米桃改编为成天才型的学霸。徐晓鸥告诉骨朵，设计人物时，她们希望能给予这个父母都是普通人的女孩一些亮点，其他孩子的亮点可能在父母上，而米桃的亮点就是学习的天赋。

这部剧中最打动徐晓鸥的也正是米桃的故事。虽然米桃在学习上有超人的天赋，父母也尽力为她争取和其他城市孩子一样的生活，但作为一个农村来的孩子，大城市的生活让她面对不少挑战。

最新的一集中，欢欢因被周围的人反复和米桃比较，多次孤立米桃。米桃的父母劝说米桃，让着欢欢。委屈已久的米桃哭着告诉父母：“欢欢就不用懂事，子悠也不用懂事，为什么我永远要懂事？为什么你们就欠人家这么多人情？”包裹在“懂事”外衣下的隐忍爆发。再次被欢欢排挤时，米桃没有畏缩，选择了与欢欢正面对抗，和欢欢推搡了起来。米桃的反抗实际上也体现了一种独特的成长，此刻的米桃突破了经济和认知差距带来的长期自卑。

“像这样的孩子，她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会怎么样，我觉得这是电视剧很少提到的。这是孩子自己的选择”，徐晓鸥表示。通过米桃在学业上的成功和生活上成长，《小舍得》希望观众能在米桃身上看到希望，相信普通的人也能获得成功。“我觉得在米桃的身上也看到了我们的教育在为这样的孩子创造很多的机会。我们的教育其实是相对公平的，至少教育政策的初衷是导向公平。”

剧集即将进入尾声，温暖现实主义中“温暖”和“舍与得”的结果也逐渐展现。南俪和田雨岚开始反思自我，择数杯的主办方被教育局约谈，民办学校摇号逐渐排上日程……吵吵嚷嚷的教育“军备竞赛”已见结束的曙光。

而柠萌影业的“小”系列剧集，也将暂告一段落。徐晓鸥告诉骨朵，《小舍得》之后，除非有激发创作热情的更好素材，她和她的团队暂时不会再做教育的系列剧。从《小欢喜》衍生而出的《小欢喜2022》则会作为另一条平行线，在其他类型内容上继续挖掘，以四年一部的速度成为记录中国20年的时代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