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正义并非正义，那么，迟到的道歉又当何如？

校园欺凌。

这似乎是日系作品在描绘校园阴暗之时，最常、也是最惯用的事件。就像是《奇蛋物语》怒涛展开时的表象，又或者如《三月的狮子》中弥漫着的阴霾，在这类作品之中，“校园欺凌”时常是作为“不得不过的槛”而存在。

而在这类作品中，解决之道虽有不同，但其在本质上也都是在欺凌者和被欺凌者之间单线程的打转，而不会将其战线延长，拓展至解决“欺凌”的数年后。因此，“欺凌”往往仅是这类作品中需要打败的敌人，而非主体。

谅解，是个说着容易做着难的事。在有些时候事后弥补也难以修复伤口，更不用说从一开始便无“弥补”的人，要原谅这般人，着实有些心大。而这也就导致了这部影片存在巨大的争议，即被欺凌者是否能够简单原谅被欺凌者？

“空気を読む”一词，其直译为读空气，而在实际的用法之中，大意指解读气氛。而这一点在理解日本文化、解析日系的校园欺凌事件中，是相当重要的关键点。在《日本边境论》一书中，内田树指出，“日本人总是服从空气，并且会将重大的决定交给‘空气’。” 因此，在一场校园暴力之中，对与错其本身就在模糊化，众人会顺从群体的欺凌，成为帮凶自身却浑然不知。在强调“空气”的恶的作品，事实上也并不少见了，不论是大老师那句句的“经典”，又或者是

在《声之形》中，西宫硝子作为转学生，她既是群体外的陌生人，同时因为失聪关系，使得她成为了无法“反抗”的弱势人群。因此，一场集体内部的暴力事件便随之降临。当然，当时正处于小学期间，这与其说一场霸凌事件，更不如说是过了头的“儿童游戏”。在这场欺凌事件中，凶手既是身为主要参与者的石田将也，更是那个模糊了对与错的“空气”。

拉康提到过一个概念，即“空洞语言”，这是一种不包含任何意义的语言。它所强调的是在语言的形式而非内容，其简易而言，便是“无意识像语言那样被构架。”语言的空洞性，决定了其语言本身并无任何价值。而在欺凌事件中，班级同学、班主任重复着“空洞语言”，诉说着既不算正确、也不算错误的空话，没有人去阻止石田的“过分游戏”，这使得整场“儿童游戏”滑向了校园欺凌的恶性事件。

石田带头，牵动起了校园欺凌的那根弦，但使整根弦拽动的，正是这群体化的“温和环境”。在群体的“空洞语言”的牵引下，幼小的石田有哪来的对错之分，在他看来，不过只有有趣与否之分。因此，身为“异类”的西宫成为了石田的受害者。

而当处在这一视角下，来看这部作品的第二场校园欺凌事件时，同样如此。“正义”取代了“强大”的统治，“罪恶”替换了“弱小”的无力。石田成为了群体正义下的“恶”，也成为了持久欺凌事件下的受害者。他的恶无可辩驳，因此，在“空气”的大环境下，石田成为了人人敌视的对象。“欺凌者”的社会身份挂在了石田的身上，成为了其无法抹去的污点。“空气”无对错之分，但集体有，当身处上位者的学校、老师将其定义为恶时，他也就成为了真正的恶。空气不会教导人的行为是否存在对错之分，它所能做的，仅仅是将群体的恶无限放大。

空气属性是《声之形》这部作品校园欺凌事件中最主要的大前提，这远比与诸如《告白》、《悲伤逆流成河》等这类作品的欺凌事件来说，显得更加纯粹。这既不处于母爱缺失下的患得患失，也并存在家庭背景下的干扰，而是单纯的一种“空气”作祟下的恶。石田顺着班级内部觉得有趣的空气，对西宫实施欺凌行为；石田因为欺凌事件，自作自受，成为了被欺凌者。“空气”是整部作品中最大的施暴者，但是直到最后，也不会有人去谴责群体的错误。而这正是整场欺凌事件下，最大的可悲之处。

二、沟通的界限与理解的意义

《声之形》这部影片的重点，并不在阐述一场欺凌事件产生的原因，相反，欺凌消解背后的残留物，才是这部影片的重点。从故事开篇的那一刻，欺凌与被欺凌者们早已从孩童成长为具有善与恶判断力的高中生们。那些事件，是过去的产物，是早已消散的“恶”。

“想要成为朋友”成为了石田再一次遇到西宫时的想法。这大概是一种对过去的忏悔与赎罪下的意识产物，但也许只有这一条道路，才能够使石田从过去的泥潭中解放。因此，影片从一开始迈出的第一步便是“成为朋友”。《声之形》的原作者大今良时在访谈时，有过提及：这是一部描写“人与人互通情意的困难”。沟通，正是这整部影片描绘的核心所在。

孩时，石田无法与身为弱势者的西宫存在沟通性，因此，他对她的欺凌单纯地建立在一种“奇怪的人”主观基础之上，这是“正常人”群体与残疾人群体缺乏沟通之下的欺凌暴力；其后众人对石田行为的声讨，同时是建立在“纯粹的错误”的基础之上，他们没有沟通，那么也就不会思考现下的“再次欺凌”是否错误。

人的语言与其心灵之间，时常是存在偏差。而在这偏差之下，是个人语言与他人之间的误解与行为的背离。就像是一句“想要成为朋友”，其背后是可以是一种好意，也可以是一种单纯的忏悔。因此，理解话语的意义，是构建起一个有效沟通的前提。语言学家戴维森的三角测量法，为解释语言的理解提供了便利的途径：意义必然具有公共性，因此需要解释者与说话者双方的努力，而为了避免双方的语言完全错置，说话者表达命题必须以他与外在世界的相互作用为前提。换言之，解释者与说话者两者之间需要建立起一套逻辑前提，即说话者自身的信念与外在世界的关联。而在影片中，正是这两者前提的中断，使得暴力发生。石田无法理解西宫，而众人也无法谅解石田。

而当石田学习手语，开始进一步地对西宫道出“想要成为朋友”的话语时，桥梁开始建立。但是，西宫硝子无法发出声音。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切断了外在世界的关联，因此她无法理解石田的善意。夏日祭里，西宫的主动跳楼正是出自这种沟通的失衡与失控。当然，不仅于此。这更是一种迟到了的沟通下的伤痕。不论如何粉饰，石田的欺凌行为是如实存在过的。未来时期下的理解与悔过，也自始至终都无法抹去伤痛曾经存在过。

曾为欺凌者的人在事件过后的忏悔与理解，从一开始就已经是带有一种赎罪性质的沟通，因此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论如何靠近，都会带有一丝隔阂。这是两者关系之间的限度，同时也将会是他们无法走向未来的阻扰。而如何消解隔阂所需要的正是在理解之后的谅解与和好。但伤害早已产生，此时的原谅又能做到哪一步？

三、原谅的价值

一句“想要成为朋友”，成为了这部电影中最为重点的核心。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这部作品大篇幅描绘的故事下，最为本质的内涵。《声之形》这部影片虽然是将重点放在了欺凌之后的故事里，但欺凌的模糊形状总是不断地在人与人之间、话语与话语之间来回打转。而作品的回溯点，也必然会落在这两个字上，即“原谅”。

这意味着对过去的决裂，也意味旧有的社会面具的瓦解。在大多数的影像作品之中，欺凌者的“对不起”一言，虽短却极难处理。迟到的忏悔其本身就已经失去了其所能对应的价值性，而事后的补救也难以抹去早已发生的悲痛。西宫因石田的欺凌行为，加深了对自身残疾的厌恶感。这即使在石田的道歉下，也无法抹去的伤痕。因此，当过去身为旁观者的植野登场，对她发表不满时，西宫的第一反应不是反驳，而是产生厌恶，对自身的厌恶。

因此，不仅是石田想要自杀，西宫也想要自杀。但是身为被欺凌者的西宫又有何错？她的忍让、她的退却成为了欺凌者眼中的弱小，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错。她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朋友”、一次认同。从一开始，身为听障人士的她，就从未有过“被认同”。因此，石田才会选择学手语、才会选择与她成为朋友。

“朋友”取代了一句单纯的“对不起”，成为了这部作品之中的“原谅”。从这点看，石田填补了西宫内心的缺陷，这是两个受伤的人在未来的互舔伤口。不过，两人的身份却又存在这差异化，正常人与残疾人、欺凌者与被欺凌者……多重的身份横贯在两人之间，这也就意味着“原谅”的价值是有限的。而这也正是这部作品在大众视野下，多受争议所在。《声之形》止步于眼前的“朋友”关系，没有深入，也没有去触碰两者的伤痛，这颇有些令人感到遗憾。

而在此基础上所延伸出来的“和解”，那也就是更像是为了“团圆而团圆”的欢乐闹剧。京阿尼的笔触在本片中无疑是温柔与细腻的，但在暴力面前的“温柔”，却又有点像那猛虎前的病猫，存在，却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