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困境，我们习惯眯起眼睛。渺小个体的自我表达被建筑物上的巨幅照片放大，我们凝视他的时候，他也在凝视我们，好像在让我们坦然地重新睁大眼睛，看看他的存在，听听自己的故事。

《脸庞，村庄》是导演阿涅斯·瓦尔达和艺术家JR共同执导，于2017年上映的电影。该片讲述了瓦尔达和JR经过的一座座村庄，一张张脸庞，以及用一幅幅巨大照片记录下的正在出现或者消失的人事物；镜头捕捉了人生的艳丽忧郁，家园的青春不再。

一路上，JR将照片打印在巨幅纸张上，并用胶水粘贴在户外各种各样的地方，可以是村庄没落的建筑上，也可以是移动的车厢外，想象力丰富，震撼力十足。拍摄对象没有具体的限制，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有老人，可以是整体，可以是局部，可以是群像，可以是个人肖像，当然也可以是一只羊。每一个被摄者都变成一张照片，每一个路过的脸庞都被给予了一次平等展示的机会。JR和瓦尔达努力抹去美与丑，重要与琐碎之间的差别，不强求决定性的瞬间。村庄成了没有边界和门槛的美术馆，某种内敛的力量经由纸和胶水放大，变得清晰可见，强悍地展示着自我的存在，宣告他者的存在。放大好像消除了事件的意义差别，阶层的地位差异，一定程度上还原了自我与世界的某种关系。

过去的数十年间，手机、相机、无人机开始疯狂地复制周遭世界，与此同时，无数的生物物种走向消亡，既有的生活形式不断改变。自然风貌和人造风景发生了并且还在继续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在迁徙，每天，有人从别处来到村庄，更多的人从村庄去往别处，有人永远留在了过去，更多的人头也不抬地走向未来。我们常常跨过空旷原野，穿过熙攘都市，一无所见，似乎根本没有去过那儿，记忆里自然什么也没有留下，剩下的最多只是在云端或者存储卡里的数字。我们习惯选择性地忽视人类与自然的宏大议题，性别歧视的社会问题，或者陌生人的微小诉求。面对困境，很多人试图闭上眼睛，假装它不存在。

罗兰·巴特说过，

一件作品的意义不能建立在自己之上，作者只能制造意义的联想，剩下的虚空由世界来填满。

当我们看向村庄上放大的脸庞时，他们也在看向我们。也许，这类东西可以震撼我们，给我们直面的勇气，使我们撩起面纱，抬起头，睁开眼，看看正在迎接什么，又在和什么道别。 就像JR在其TED演讲中所说，

艺术本身并不是为了改变物质世界而存在，但艺术可以创造新的视野和观念。艺术不能改变什么的事实，往往使艺术变得中立，使讨论和交流变得更加自在和自由，而这恰恰可能促进世界变好的脚步。

片中也有人因为拍照上墙而困扰，有人恐惧于站在集装箱的高处照相，作为晚辈的JR甚至直言不喜欢瓦尔达选的照片，这些分歧被诚实地记录了下来，而非用力地去刻意诗话这个世界。全片最大的戏剧性就是大自然的无动于衷，海浪一夜之间无情地冲刷走了贴在岩壁的照片。无论我们愿不愿意，自然和时间自有他们的道理。有出生就有死亡，有相聚就有分离，有欢笑就有哭泣，有艳丽就有沉郁。不刻意诗话这个世界，是拒绝虚幻的谎言，是白描实在的美丽。

人在某种程度上和村庄相似，都经历着得到和失去，高峰和低谷。曾经年轻，继而苍老。爬上脸庞的褶皱，从不在意我们的感受，我们的痛苦，如同村庄里墙体上肆意蔓延的藤蔓，风掠过，只会低沉地冷冷叹息青春不再。

JR在影片的后半段拍下了瓦尔达模糊不清的双眼以及不再灵便的双脚。

现在瓦尔达熟睡了，印着她脚和眼睛的列车一定还在路上，去往无名的村庄，去见无名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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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这里，能让你想起昨日看电影的旧情绪，或者燃起明日看电影的新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