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才是大多数人力所能及的事

至少在通俗艺术领域，近年来的作品普遍在走下坡路，这应该是多数人的共识。为解释这个现象的产生，有骂资本的，有骂观众的，有骂创作者的，都各有道理，其实就是这些主体之间已经构成了一种恶性循环的低创环境。资本搭起一个文化产品生产线，观众获得一些享受后开始习惯，资本挣到钱后加强对创作者的干预，创作者要恰饭的嘛，之后产业趋于成熟，三方面都不会去打破它。我想也不能对他们大加指责，不过是大家全都难以抗拒成瘾性强的低级快感和某种制度运行的底层逻辑罢了（我不想在这篇文章里探讨zz问题）。

我非常反感说观众越来越烂的，观众的平均水平明明一直都低，只不过互联网出现之前很多人没有发声渠道而已，能被后来人知道的创作者与欣赏者的佳话都是“幸存者”。我更愿意认为在民众受教育程度更高的本世纪，观众水平是有小幅提高的。观众在三个主体中是相对被动的，他们不该承担过多的责任。资本看起来是最强势的一方，但对它无法抱有什么期待，希望资本有良心是很天真的，因为资本的问题从来不是一个道德问题。

创作者应该打第一枪。创作者要先告诉观众，还有不一样的东西可看。不能总让我们观众沉浸在低级快感里，不能总让我们观众去抵抗对人正常心理的考验（比如标题党）。审美能力是需要培养的，创作者得负担起一部分来，整天跪着赚钱，不仅对不起自己，也在拖累同行。站着，把钱挣了，我指两个方面，其一懂的都懂，其二是对观众，创作者需要广泛听取观众的批评建议，但不能讨好观众。

任何一门通俗艺术，只讲感受不讲技术都是耍流氓

出于对优秀作品的渴望我不愿意宽容，如果你没本事站着挣钱，说明你不该吃这碗饭，应该考虑改行。因为生存的压力讨口饭吃，我不去指责，你闷头吃就是了，别出来又当又立恶心人。尤其是动用场外因素来讨好观众，更让我恶心，不仅没有起到培养审美的作用，还把关注点转移了，让本就不太懂得独立思考和就事论事的大脑雪上加霜，恶劣至极。创作者为观众提供更好的作品，培养自己的受众，最终是一定会获得回报的，惯于玩3A大作的玩家还能接受多少腾讯游戏呢？

诚然，有些站着还没赚到钱的创作者很心累，他们或许与观众间的断层大了一点，没能把握好度做出刚好比观众高一点点的作品。这当然也是一种才华上的不足，可我会对这些创作者嘴下留情一些，只要他们不酸。

批评应该尽量局限在创作层面，看热闹需不需要专业，不需要，但有些人看热闹不满足。感性并不如理性可靠，当你对一个事物只有模棱两可的感觉，不具备专业知识去进行系统评判时，你是很容易被带节奏的。营销号一篇有所侧重的文章，可以把你从6分往7分带，也可以把你从6分往5分带，你难以坚定。陈佩斯在易见栏目的采访上将自己定义为“手艺人”，而不是“艺人”，我不能更赞同。

批评首先要把批评对象拆成几项指标，一部电影得看剧情、台词、演技、构图、分镜、道具之类的吧；一个ARPG游戏得看核心玩法、美术风格、特效、剧情、人设、打击感吧；一首曲子得看曲风、旋律、和声、编曲、配器吧。具体到评价上，审美虽然很主观，但也是有大致标准的，我理解这种标准是以人类这一物种的生理反应为基础，在多数情况下适用的结论。川鲁苏粤众口不一，你一定要说独爱老八小憨包，那……用餐愉快吧。

希望每个人都能拥有大方承认自己无知的能力

不专业并不影响你喜不喜欢，表达感受不是批评，只是该区分什么是你不喜欢的作品，什么是不好的作品。其实稍微专业点也没什么坏处，这等于在为低创环境的向上出力。有那么一群人，热衷于向质量不高的作品的拥护者解释作品为什么不好，却换来恶语相向。我就很奇怪，难道他们的心情很难理解吗？为什么要在自己不懂的领域自以为洞悉了真相？杠精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看到曲解时什么感受？杠精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别人杠了什么感受？你要是一无所长，那当我没说。

认识到自己无知不容易，承认自己无知就更难了，要是人人能做到，那解决的何止是一个创作环境的问题。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求，至少在自己的确不了解的领域承认无知，应该不是多么难为情的事，再退一步，仅仅有选择的沉默，也能让创作者们有尊严得多。

附：

谈一个最近的观影感受，并不是因此才写这篇文章，只是觉得没必要再另起一篇。

今年春节档的国产电影值得一谈的也就《你好，李焕英》了，我认为这是一部难得的编剧水平比导演高的国产片，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但我对这部片整体还是持肯定态度的，它是有一部有价值的作品，尽管不是优秀作品。目前豆瓣上《李焕英》的评分是8.1，我是觉得虚高了，等一些“天时”的影响退去后也许会回落，我打分的话6.3-6.5吧，我有段时间没给国产电影打过及格分了。

原本是没打算看的，题材和制作班底都不吸引我，随着全网评价一路走高，加上一些朋友的安利，我还是动心了。其实这样很影响观影，无论怎么反复提醒自己不要预设什么期待，好的或不好的，无论怎么让自己保持专注，除非电影质量很高，否则都难以入戏了。这次也确实没入了。

先说些不重要但不得不说的。有人说这电影就像一大号小品，包袱上确实有点，让我觉得减分的像是排球比赛上，那个头顶心儿秃了的队员返场后又跑了，我一向认为电影、话剧需要比小品这种短小的作品更注重逻辑，闹这么一出在电影里很没有意义。除此之外更多的包袱不管是不是真的像小品，反正该响的响了，又不破坏影片整体性，那就没什么问题，毕竟形式也是需要革新的。

演员的表演可以说无功无过，属于让你事后评价影片时会略过不谈的水平，值得一提的是张小斐刷新了一下我的认识。在得知剧中“真相”后，回过来想她和贾玲对手戏时的神情，还是拿捏得很到位的。小时候偷偷给我妈准备生日被识破，该配合我演出的她尽力在表演，差不多就这样。

导演和剪辑确实拉胯，通篇看下来我竟没有一个印象深刻的镜头，也就对晓玲和冷特避雨的片段记得还算清楚，因为当时想起了“我车掉沟里了”。不过私以为国产剧情片还没到需要苛求讲故事的水平的程度，只说两个显著降低我观感的地方。其一用以解释剧情或煽情的回溯片段太多了，有时还伴有啰嗦的画外音，这样的表达非常拖节奏，观众又不是傻子，不回放看不明白。大可以点出关键处后其余留白，观众自己前后联想更有感觉。欧·亨利式小说在结尾给你重新复盘一遍剧情，那还好看吗？类似的问题还有影片结束前，放了大量女主与妈妈生活的片段，我觉得过多了，可能是导演拍自己的故事情难自已。说真的要不是坐在影院里，而是别人拿来给我看这一段，我都想不到这是电影原片，我会以为这是粉丝二次创作的集锦。我是个比较克制的人，冗长的煽情对我来说，初次感同身受，再次物伤其类，再三再四下去，就要悲欢并不相通而尴尬了。其二是特效使用，在晓玲的爸爸出场的那场戏里，远处的田野全景我记得给了三次。第一次是晓玲在坡下跟着妈妈走的时候，第二次是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候，第三次是爸爸骑车带着妈妈离开，晓玲独自望向田野。看来这个画面很重要，我不懂为什么要用特效做。这个特效做得一点都不逼真，晓玲这个人物明显就是游离在画面外的，整个画面明度还特别高，看着不和谐，这种景色实拍一个难道在中国找不到地方吗？作为导演贾玲是个新手，对此我能有多少宽容前文已经说过了。

服装、配乐、穿越这些更次要的问题就不提了，还是回归到故事本身和影片想表达的东西上。为什么我认可这是一部合格的作品但也仅限于合格？我假定这部影片通顺的前提是，它其实讲的不是李焕英的生活，而且贾晓玲的心愿，但这样格调似乎就降低了一点。如果这个故事给我写，晓玲只是表面的主角，故事以她的视角讲述，但李焕英是真正的主角，我会以更大的篇幅展示李焕英的生活，起码化工厂不能只当个背景板。片中的李焕英给我的感觉不立体，直到结束我都不懂这个角色，而片中的女儿如果不懂年轻的母亲，她怎么知道妈妈到底想要什么？我实际所看到的，是自始至终晓玲在推着李焕英走，晓玲是各种意义上的主角，以她的理解去带给母亲快乐。

所以我对影片的梳理是这样的（以下剧透）：一个从小到大不让妈妈省心的熊孩子，在19岁时为了给妈妈长脸干了件弄巧成拙的事，妈妈没有怪她令她更加愧疚。此时厄运降临，妈妈危在旦夕，难以接受现实的她或许是穿越或许是做梦，回到20年前遇见了年轻的妈妈。19岁的年纪不足以使一个人明白父母的用心，她想起一个阿姨提过的“妈妈的遗憾”，于是帮着妈妈推动着妈妈去改变命运，甚至不惜让自己消失。最终一切并没有多少变化，她突然发现妈妈其实是跟她一起穿越的，妈妈用行动告诉她没有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剧情最大的亮点，恰恰也导致了最大的问题。结尾反转之后，我们得知李焕英并不是真正的年轻的李焕英，她是外表28岁心理48岁的李焕英，她从来不是姐姐，她始终是妈妈。片中有段话出现过两次，提醒我们记得妈妈曾经也是花季少女，花季少女在哪里呢？如果李焕英真的重活一次，她是否还这样选择？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因为无论哪种回答，影片的情节都不足以撑起李焕英的动机。我真心认为这部电影有着很好的构想，但成品留下的遗憾太多。我们只能片面地了解李焕英是个什么样的人，且无从得知她为什么是这样的人。晓玲一直想让妈妈高兴，她和妈妈对幸福母亲的理解有很大差异，可没有任何两代人观念上的交锋，结局里妈妈用行动诠释了自己的价值观，可那终究不是28岁的想法。这些限制了这部作品展示的并非父母的花样年华，并非时代、大女主或是什么，而是子女的执念和母爱的无私，在这一前提下，它是一部完整成功的作品。

贾玲的电影才华并不出众，她以真诚朴素的情感取胜，无数人被感动，包括我在内，可感动之余我也清醒地知道，我更多是被自己的母亲感动，而非贾晓玲或李焕英。

电影只看过一遍，也无法拉片，记忆或有偏差，也大差不差了。观影后曾跟朋友讨论，这片换个编导上限可以很高，编剧能换谁呢？王朔、高满堂、刘恒、张猛、严歌苓……一大串名字一一被否决，最后居然落到了芦苇头上。也确实是我叫的出名字的编剧太少了。